“黑纹铁,七十三斤,三车,成色…嗯,中等偏下,夹杂少量灰石……”
宁可小心翼翼地蘸着墨,在油腻的账本上写下工整的字迹。得益于本源灵火带来的微弱精神力提升,他对这个世界的文字学习速度快得惊人。王武留下的几本杂书和老疤丢给他认矿石的图谱,成了他快速融入的钥匙。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握笔的手已经比初来时稳了许多。
老疤靠在门框上,叼着一根草茎,斜眼看着宁可记账。他原本等着看这个“病秧子”出丑,没想到宁可不仅字写得端正(虽然笔画略显生疏),对矿石的成色判断也相当准确,甚至比他这个老手还细致几分。这让老疤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挑刺都找不到地方。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用。”老疤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下午跟我去码头接货,搬不动就看着,别碍事!”
“好的,疤哥。”宁可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集中精神记账,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他更惦记着去回春堂。
午后,临海城的喧嚣达到了顶峰。宁可跟着老疤穿行在拥挤、泥泞、气味混杂的街道上,前往东边的码头区。老疤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带着宁可避开了一些明显有帮派人员聚集的岔路。
“看到没,那就是海鲨帮的‘分水旗’,插着旗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地盘,少他妈往里凑!”老疤指着远处一个挂着鲨鱼骨旗的院子警告道。宁可默默点头,将周围的地形和标志性建筑记在心里。
码头区更加混乱。巨大的海船停靠在简陋的木栈桥边,苦力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在晃动的跳板上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汗臭和劣质桐油的味道。讨价还价声、监工的喝骂声、船只的汽笛(一种类似巨大海螺吹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老疤熟稔地跟几个皮肤黝黑、穿着破烂水手服的人打了招呼,验看了一批刚从船上卸下的、用油布包裹的矿石。宁可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努力记住流程和人脸。他能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和老疤身上扫过,尤其是看到他明显虚弱的样子时,那目光更添了几分贪婪。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手悄悄缩进袖子里,握住了小丫给的那枚贝壳,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勇气。
好在有老疤这个熟面孔在,那些觊觎的目光最终没有化为行动。交接完毕,老疤骂骂咧咧地指挥苦力把矿石运回铺子,宁可则趁机道:“疤哥,我想去趟东市,看看大夫。”
老疤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病秧子就是麻烦!早点滚回来干活!回春堂就在东市最显眼的那栋三层木楼,挂着葫芦招牌的就是!别他妈迷路了让人给扒了!”
宁可道了声谢,转身汇入汹涌的人流,朝着东市的方向走去。脱离了老疤那粗鲁却带着点保护意味的身影,宁可瞬间感觉自己像一滴水落入了湍急的河流,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压力和潜在的窥伺。他努力挺直腰背,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虚浮,眼神平视前方,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怯懦或好奇——这是王武和老疤都强调过的生存法则。
东市比码头区更繁华一些,商铺林立,货物种类也更丰富。宁可很快找到了老疤描述的回春堂——一栋古色古香的三层木楼,飞檐斗拱,在一众低矮杂乱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油光发亮的黄皮葫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进出的客人大多衣着体面,神色或焦虑或期待。
宁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迈步走了进去。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檀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堂内宽敞明亮,靠墙是一排排高至屋顶的药柜,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标签。几个穿着干净青布短褂的学徒在柜台后忙碌地抓药、称量。大堂一侧设有几张藤椅,坐着等待问诊的病人。
“这位小哥,是问诊还是抓药?”一个面容清秀、约莫十五六岁的学徒迎了上来,态度温和,并没有因为宁可寒酸的衣着而轻视。
“问诊。”宁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感觉精神不济,身体虚弱,像是伤了元气根基。”
“伤及根基?”学徒神色认真了些,“请随我来,今日坐堂的是陈师叔,他老人家在固本培元一道颇有心得。”学徒引着宁可穿过大堂侧面的一个小门,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隔间。
隔间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清凉药香。一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搭在一个富商模样病人的手腕上。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气度沉凝,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仪。他便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之一,陈师叔。
宁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他能感觉到这位陈大夫身上散发着一种温和而浑厚的气息,远胜于王武给他输入灵气时的感觉,但又不同于黑衣人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这应该就是修行有成的医者特有的“气”。
片刻后,陈大夫收回手,对那富商说了几句医嘱,富商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坐。”陈大夫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宁可,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人心。
宁可依言坐下,恭敬地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陈大夫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宁可的腕脉上。他的手指温润干燥,触感极其灵敏。刚一搭上,陈大夫的眉头就微微蹙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大夫的手指在宁可的寸关尺三脉上细细体察,神色越来越凝重。他时而闭目凝思,时而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过宁可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宁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陈大夫才缓缓收回手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宁可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怪哉!怪哉!”陈大夫喃喃自语,捋着胡须,“老夫行医一甲子,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
“大夫,我的身体……”宁可忍不住开口。
陈大夫摆摆手,示意他安静,沉吟片刻才道:“你脉象浮而无力,细若游丝,分明是精气神三者皆已枯竭殆尽,油尽灯枯之兆!按常理,这等脉象,人早已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宁可心头一凛,这正是他穿越前灵魂被强行剥离时的状态!
“然而!”陈大夫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在你这枯竭死寂的脉象最深处,竟又隐隐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得超乎想象的生机!这生机……古怪至极!它并非源于你自身精血元气,倒像是……像是某种外来的、无比精纯古老的力量,在强行吊住你最后一线生机!更奇的是……”
陈大夫的目光紧紧锁住宁可的眼睛:“你的灵魂,似有损伤,却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本源力量包裹蕴养着!这力量……层次之高,老夫生平仅见!它似乎在沉睡,却又与你共生共存,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正是这种平衡,让你得以在油尽灯枯的状态下……活了下来,甚至……身体还在极其缓慢地吸收着天地间驳杂的灵气,进行着某种匪夷所思的自我修复?”
陈大夫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他行医多年,见识过各种奇难杂症,也接触过不少修行者,但宁可体内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宁可听得心惊肉跳!这位陈大夫的医术简直神乎其技!虽然没有点破“本源灵火”的名字,但对其状态的描述已经极其接近真相!尤其是“共生共存”、“沉睡”、“本源力量”、“自我修复”这些词,几乎完全对应!
“大夫,那我……”宁可强压住内心的震撼,急切地问道,“我该怎么办?这情况……是好是坏?能否根治?”
陈大夫从震惊中平复下来,捋着胡须,神色无比严肃:“小友,你这种情况,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好,它吊住了你的命,并赋予你一丝在绝境中吸收灵气修复自身的可能。说坏……这力量层次太高,绝非你目前孱弱的身体和灵魂所能驾驭!它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受到刺激或被外力引动,平衡打破,瞬间爆发的力量足以将你彻底焚为虚无!更遑论……”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警告,“这等层次的力量,一旦气息外泄,必引来难以想象的觊觎和杀身之祸!”
宁可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陈大夫的话,再次印证了黑衣人的威胁是何等真实和恐怖!
“至于根治……”陈大夫苦笑摇头,“老夫无能为力。这等力量,已非寻常医道丹药所能触及。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圣药,或者修为通玄、精通灵魂之道的大能者,才有一丝可能助你梳理或掌控这股力量。但那等存在,岂是我等能轻易接触?”
陈大夫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宁可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
“那……我现在该如何?”宁可的声音有些干涩。
“固本培元,徐徐图之。”陈大夫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老夫开一副‘培元固本汤’,药性温和,能助你稍稍滋养气血,稳固那丝微弱的生机。但这药,治标不治本,最多让你身体感觉不那么虚弱,无法触及根本。最重要的,是你要学会‘静’!”
“静?”
“对!心静,神静!”陈大夫目光炯炯,“你体内那股力量,对外界的刺激异常敏感!情绪剧烈波动、精神过度消耗、甚至强烈的杀意、贪念,都可能成为引动它的导火索!你要时刻保持心境平和,精神内守,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你尝试吸收灵气时,更要慎之又慎!切记,缓慢、自然,绝不可强行引导,更不可贪多!否则,引火烧身,神仙难救!”
陈大夫的话如同警钟,在宁可心中敲响。他郑重地接过药方:“多谢大夫指点!诊金……”
陈大夫摆摆手,看着宁可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好奇:“诊金就免了。你这情况,老夫也是开了眼界。这药方你拿着,去前面柜台抓药吧。记住老夫的话,小心,再小心!若……若日后真遇到能解决你问题的高人,也算是一桩奇缘了。”
宁可深深一揖,心中充满感激。这位陈大夫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宅心仁厚。
他拿着药方去前面柜台抓药。培元固本汤的药材不算名贵,但几副下来,也花掉了他预支工钱的一大半。看着瘪下去的钱袋,宁可感到了更沉重的生存压力。
拎着药包走出回春堂,宁可的心情异常沉重。陈大夫的诊断,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凶险——体内埋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外面还有黑衣人这个恐怖的猎手在搜寻。变强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和凶险。
他沿着来路往回走,脑子里反复咀嚼着陈大夫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关于“静”和谨慎吸收灵气的警告。他需要更小心地尝试借助本源灵火的波动修炼,每一次都必须控制在极限之内。
就在他快走到百炼坊所在的那条巷子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怒骂声!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妈的,敢挡我们铁拳会的路?活腻歪了!”
宁可抬头看去,只见巷子口被几个身材魁梧、穿着土黄色劲装、胸口绣着交叉铁拳图案的壮汉堵住了。他们正粗暴地推搡着几个想进巷子的路人,其中一个被推倒的老人撞翻了旁边一个卖杂货的小摊,陶罐瓷碗碎了一地。
“铁拳会的人?他们怎么跑这边来了?”旁边有人低声议论,带着畏惧,“这离海鲨帮的地盘不远啊……”
“听说铁拳会的三当家昨天在赌坊输了一大笔,心情正不好呢,手下人也跟着发疯……”
宁可心中一紧,不想惹麻烦,下意识地想绕道。但巷子口是回铺子的必经之路,而且,他看到那个被推倒的老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个铁拳会的壮汉抬脚就要踹过去!
“住手!”一声带着压抑怒气的低喝响起。宁可循声望去,竟是老疤!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子里,手里还拎着一个打铁的大锤,脸色阴沉地盯着那几个铁拳会的人。
“呦呵?我当是谁,原来是百炼坊的疤脸瘸子?”为首的铁拳会壮汉看到老疤,非但不怕,反而嗤笑起来,“怎么?想管闲事?你们海鲨帮的狗爪子,什么时候伸到这条巷子了?”
老疤脸上的疤痕抽动了一下,眼神凶戾:“少他妈放屁!这条巷子不是你们铁拳会的地盘!要撒野滚远点!欺负老弱,算什么东西!”
“老子今天就欺负了,怎么着?”那壮汉嚣张地指着老疤,“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一个被宗门踢出来的废物,也敢在我们铁拳会面前叫嚣?”
“你!”老疤额头青筋暴起,握着铁锤的手咯咯作响,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围观的人群纷纷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宁可站在人群边缘,心提到了嗓子眼。冲突一触即发!他该怎么办?以他现在的状态,冲上去无异于送死。但老疤对他有收留之恩,虽然嘴臭,但心不坏,而且是为了帮那个无辜的老人出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可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陶片和散落的杂货,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陈大夫的警告——不可情绪剧烈波动!但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同时脚步踉跄地朝着冲突的中心“无意”地撞了过去,手里拎着的药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几包草药散落开来,正好滚到那个抬脚要踹老人的铁拳会壮汉脚下!
“咳咳咳……对……对不起……咳咳……药……我的药……”宁可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慌乱”地想去捡滚到壮汉脚下的药包,身体“虚弱”地摇晃着,眼看就要撞到那壮汉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妈的!哪来的痨病鬼!滚开!别把晦气传给老子!”那铁拳会的壮汉被宁可这病恹恹、咳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回了踹向老人的脚,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宁可碰到。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和分神,老疤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将手中的铁锤往地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一股无形的气浪以铁锤为中心扩散开来,带着灼热的气息!那几个铁拳会的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灼热气浪冲击得身形一晃,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阵型顿时乱了!
“还不快滚!”老疤趁机厉喝一声,气势逼人!
那几个铁拳会的人被老疤这一手震慑住,又看到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似乎还有海鲨帮的人在远处探头探脑,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了。为首那个恨恨地瞪了老疤和还在“咳嗽”的宁可一眼:“疤脸瘸子,还有你这个病痨鬼,给老子等着!走!”
撂下狠话,几人悻悻地推开人群离开了。
老疤上前扶起那个惊魂未定的老人,低声安慰了几句。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老疤这才转过身,走到还在弯腰“咳嗽”的宁可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宁可也停止了咳嗽,脸色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和紧张而有些潮红,他默默蹲下身,收拾散落的草药。
“行了,别装了。”老疤的声音依旧粗声粗气,但少了几分平日的刻薄,“刚才……谢了。”他显然看穿了宁可那拙劣却有效的“表演”。
宁可抬起头,露出一丝苦笑:“疤哥客气了,我只是……刚好药掉了。”他不想居功,更不想暴露自己刚才急中生智利用了“病弱”这个表象。
老疤没再说什么,弯腰帮宁可捡起最后一包草药,塞回他手里,然后扛起地上的大锤,转身往巷子里走去:“赶紧滚回来干活!耽误这半天功夫!”
宁可看着老疤魁梧却带着一丝落寞(被骂废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散乱的药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
但临海城的凶险,才刚刚向他展露冰山一角。
而更深的危机,还蛰伏在他灵魂的深处,以及那浩瀚星空的彼岸。
他握紧了药包,快步跟上了老疤。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