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刚停,门就打开了,像是已经等在门后很久了,就等着它被敲响一般。
“你来啦……”小阿笑容灿烂地打开门,但是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随即转换成惊诧,有些激动,又有些……悲伤?“……Darwishi……”他口中喃喃道。
“嗯?”我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而他却像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那么盯着我。
“你……还好吗?”我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挥了挥。“不然我们就这样吧,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这么待一天也不错。”
他终于才反应过来,赶忙侧身让我进去:“抱歉抱歉。”
我进屋坐下,他依旧坐在我对面,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怎么,我换了马甲你就不认识啦?”我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嗯?马甲?”他回过神来,疑惑道。
“哦,你不是中国人,不懂这个梗,重新来。我换了身皮肤你就不认识我啦?”
“皮……肤……?你受伤了吗!?”
“……你不玩游戏的吗?”
他摇摇头。
“好吧……我换了身衣服化了个妆戴了个美瞳你就不认识我啦?”
“嗯……我认识你。”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仔细打量了我好几眼,缓缓点头道:“绿色很适合你。”
“也很适合你。”我指了指眼睛示意道。“对了,你刚刚那个反应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门口:“还有你说的那个词语又是什么意思?”
他思索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就是把你认成了另一个人,恍惚了一下。那个词……是她的名字。”
“哦,这样啊。”我也笑笑,心里却突然酸了一下。
“不过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他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一摞书:“这些是什么?”
“是我的噩梦。”我撇了撇嘴。
“啊?”
“我最近在学习,要考试。”我怕说考研他又认为我是个厨师,只好用浅显的说法解释给他听。“这些都是我要看完的学习资料,最近我太懈怠了,得补上进度。”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那,我的存在会打扰到你吗?”
“当然不会,要是会打扰,我就在家看了。”
“那你怎么没有在家看呢?”
“因为……因为……”我总不能说因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这么不矜持的话吧?这时薄荷在旁边轻轻“汪”了一声。我仿佛找到了救兵一般,摸了摸它的头:“因为我想和薄荷待在一起啊!薄荷可以安抚我被知识蹂躏的灵魂。”
“嗯。”对面的人笑得灿烂,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看着我:“对,因为薄荷。”
我老脸一红。赶紧从那一摞书里拿出来两本扔给他:“给,送你的。”
他接过书,看了一眼书名,有些欣喜:“辛波斯卡的诗集!”
“嗯,而且是中文和波兰语双译版,纯中文的怕你看不懂……纯波兰语的我看不懂。”我想了想:“波兰语你会吗?感觉你们欧洲的语系都差不多。”
“嗯,能看懂。”他翻开诗集认真地看起来。
我也打开了书,开始了一天的学习。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下,那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异常响亮。
“你饿啦?”他放下书,看着我:“我这里只有面包和西红柿……三明治可以吗?”
“可以。”我点点头。看着他轻轻卷起衬衫的袖子,用矿泉水洗了洗手和西红柿,开始切起来。不一会就做好了两个三明治,递给我,自己又坐回原位拿起诗集,嘴里叼了一片吐司。
“你不吃吗?”
“嗯,我早饭吃的比较晚。”
“可是……”我看着手里两个大号的三明治:“我吃不了两个……”
“没关系,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就放着一会我吃。”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书。
我老脸又是一红,赶紧低头继续刷题。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个翻译题难住了,不住地叹气。
“怎么了?”小阿放下手里的书。
“你说,为什么考古专业要学习那么多种语言!”我望着他,像望着出那道翻译题的人,忿忿不平道:“古英语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让我翻译古阿拉伯语!我是什么掌管语言的神吗?”
“嗯……我没听明白。”小阿面露难色地看着我。
“这有个题,是一首阿拉伯语的诗,让我用中文翻译出来,再翻译成英语和法语……我哪会啊……”我一脸愁容。
“我看看。”他说完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一手扶着我的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低下头,看了看我面前的资料。“哪一题?”他转过脸问我。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绿色眸子,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害羞了?”他嘴角一弯,近距离看他的笑容,更加动人心魄了。
“没……”我赶紧躲开他的目光,定了定心神。手指了指书上的某处:“这个。”
他仔细看了一会,说道:“这是波斯诗人巴尔希的诗。哦,中国人习惯叫他鲁米。”
“啊……是鲁米的诗吗?”我歪了歪头,平时都是习惯看中文,再不济也是英文,这个阿拉伯语……真的是看不出来一点。
“嗯,这是一段节选。”他顿了顿:“要我念出来吗?”
“嗯!”我有些兴奋——欧洲人用中文念阿拉伯语的诗歌,真是诡异又有趣的画面,我可不想错过。
“好。”他灿烂一笑,轻声念道——
“如果有人想知道灵魂/或者神的芬芳有何意义/将你的头靠近他或她/让你的脸贴得很近/就这样/当有人引用古诗的意境/浮云渐渐遮住月亮/你就一节一节缓缓解开你的长袍/就这样/如果有人怀疑耶稣如何让死人复活/不要尝试解释神迹/你就亲吻我的双唇/就这样/就这样……”他突然停了下来。
“没了?”我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顿了几秒钟,突然笑了一下,摇摇头,接着念道——
“如果有人问为爱而死是什么意思/你就指指这里/如果有人问我有多高/你要皱起眉头/用你的手指丈量/你额头皱纹的间距/这么高/灵魂有时离开身体/然后返回/如果有人不信/你就回到我的房间/就这样……”
他念完诗,很久很久没说话,也没离开,只是保持那个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好特别的诗。”我轻声道:“听着心里有些发酸呢……诡异又浪漫,对吧?”说完我转头看了看他。
“嗯。”他也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深绿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回忆和思念。
他应该是想到某个人了吧。是刚刚那个名字吗……想到这里,我像是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的声音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传来,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没什么。”我摇摇头,收回目光,把写着诗的那一页翻过去,没有再说话。他像是理解到了什么,也站起身来,重新坐回了桌子对面。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还是他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这首诗原文很长,你可以回去找来看看,也可以听一听阿拉伯语的原文,很有意思。”
“好。”我抬头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我尽力把脑子里的杂念都清空,只专注在眼前复杂又晦涩的文字上,好几次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却又忍住了。万一产生了依赖——那以后可怎么办?
时间过得很快,我一抬头,天就黑了。
“坏了!都这么晚了!”我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会不会不安全?”他想了想:“要不……今晚你睡那?”他指了指床。
“你想得美!”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不是的,你误会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我睡这里。”然后一脸真诚地看着我:“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你要是怕我不安全,你应该说我送你回去,而不是让我住在这里,孤男寡女……这样不太好。”我抬头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但是脸色很难看,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我匆匆忙忙把资料收好抱在怀里,等了一会,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也不再期待了,说了声再见就转身出了门。
从工厂到小区的这段路因为平时没人走,所以也没有装路灯,我一路摸黑前进,高跟鞋穿不习惯,加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不小心就被路边的石头绊了一下,重心失衡,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怀里的资料撒了一地。我顾不上脚上传来的刺痛,赶紧把资料一张张捡回来——这可是小夏特意给我找的,可不能丢。就在我满地捡资料的时候,头顶一个声音传来。
“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干嘛呢?用不用哥哥帮你啊?”一个说着方言的男人,听起来像是喝醉了。
我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捡着资料。希望用我的沉默劝退他。可是我错了,唐若说的对,我确实高估了人性,这个世界上是有坏人这种东西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喝醉酒的坏人。
这个人看我不理他,就准备上手,他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想要拉我,浓烈的酒气传到了我的鼻腔,我一阵恶心,忙不迭地往后一靠,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哟,还会欲擒故纵?”他笑了笑,把手中的酒瓶扔到一边,两只手一起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用力甩开他,手掌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脚踝处却一吃痛,又重重地坐下了。应该是崴到了吧。我这么想着,心里凉成一片,完了完了,该不会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见我站不起来,那人突然笑了两声:“这不是老天爷给我机会了吗,我看你也别挣扎了,陪哥哥喝两口怎么样?”说着又想重新伸手抓我。
我见实在逃不过了,赶紧转换了策略,一脸恐惧地看着他:“我崴脚了,有点疼,可以让我缓缓吗?”
“还是个外地妹妹啊。”他见我不再反抗,眼神变得猥琐起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不过,咱们要做的事情,用不上脚。”说着,猛地向我扑过来。
我随手抓了一把土,撒在他脸上,他眼睛一闭,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我趁他揉眼睛的时候,赶紧把地上的资料拿起来,忍着脚上的剧痛,往小区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又被那个男人抓住了胳膊。
“跑什么!”他吼道。“再跑老子杀了你!”说着扬了扬手里拎着的酒瓶。
我努力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开他的手,反而是被他抓着胳膊往更黑的地方走去,我心里的绝望和恐惧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怎么办?怎么办?谁能来帮帮我……我被他拖着走,眼泪止不住地在眼里打转。不行,何不言,你虽然普通,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在自己人生的剧本里杀青了,现在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你得自救!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看过的防狼技巧,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果然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冷静思考的。既然大脑靠不住了,那我还有什么呢?头发……眼睛……鼻子……嘴……对!我还有嘴!
“救命啊!!!!!”我大叫起来。这里距离小区已经不是很远了,说不定我的声音能传到小区保安大叔的耳朵里呢。
“别叫!”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神通红地看着我:“你再不听话老子真的要弄你了!”
就在这时,一阵阵激烈的狗吠声突然在四面八方响起,那个男人瞬间慌神了,他惊恐地四处张望,我逮到机会,用力甩开他,把怀里的资料往地上一放,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用力砸在一旁的铁栏杆上,然后用满是玻璃尖刺的破酒瓶指着他怒吼道:“来啊,杀我啊,操你妈!”
周围的狗吠声越来越多,他仿佛是被吓到了,又似乎是酒劲上头了,他指了指我,然后转身就跑,跑出几步路脚下一趔趄坐在了地上,赶忙又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跑走了。
妈的!原来是个纸老虎。我把碎瓶子往地上一扔,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拍了拍裙子,一瘸一拐地往小区走去。一路走一路心有余悸地往后看,还好还好,那个人没有追过来。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大叔看到了我窘迫的样子,赶紧跑了出来。
“姑娘,你没事吧?”大叔急切地问道。
“没事大叔,我就是刚刚摔了一跤。”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看看你这一身血,哪里受伤了?”大叔指了指我的裙子。
我低头一看,裙子上满是血迹,顺着血迹往上看,原来是我的手在哗哗淌血。估计是刚刚砸酒瓶子砸的吧,刚才肾上腺素飙升,也没有感觉到疼,这会一看见血,还真有点疼了呢。
“用不用给你叫救护车啊?”大叔说话就要拿手机打电话。
“不用了大叔。”我对着他摆摆手,手上的血甩出来,差点溅他一脸。我赶紧收回手:“小伤,我自己去医院包扎一下就行。”
“那赶快去吧,等等,先用这个勒住,止止血,不然等你到了医院血都流干了。”大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条手帕帮我绑在手上:“干净的,我昨天刚洗的,别嫌弃。”
我怎么可能嫌弃,此刻的我突然感觉委屈极了,刚刚努力忍住的眼泪在此刻喷薄而出。
“谢谢你,大叔……”我边哭边用手擦眼泪,擦了一脸血。
“好了好了,赶快去包扎,这里你不用管了,我来收拾就行。”大叔朝我摆摆手。我低头看了看地上,我站立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小滩血了。
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不然真就是应了那句话——死在医院门口了。我再次谢过大叔,把手里的资料拜托给他帮忙保管,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医院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不远处一个声音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