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母亲,容玥愈加沉默寡言了,她在计较,叶家此时此事不能踏涉其中,可她现在是皇上的馨妃,只这个身份好好与皇上求求情,可与不可呢?
傍晚时,容玥带着刚做好的雪花酥,直奔皇上的朝文殿,可皇上正忙。第二日,刚下了早朝,容玥又去了朝文殿,可依旧是忙,傍晚时分,约摸着皇上该忙完了,再去,周公公一句皇上不见,容玥真是心若死灰。
“主子,先回儿吧,太阳落山了,正是冷的辰光,你的身子哪里吃得住!”秀萍扶着容玥心疼地劝慰。
容玥却是咬牙倔强地摇头,她等得,可文津表哥怕是等不得,今日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皇上。
周公公立在廊下,前前后后踱了一会儿子,眼看着夕阳西下,天边余晖只剩最后一丝儿,可眼前这位主子还是纹丝不动,冻得发紫的小脸着实让人于心不忍,他也上前,悄没声地劝道:“馨妃娘娘,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就算您入内了,说什么也是火上添油不是,不若先回去,好好掂量了主意才好。”这对于皇上身边的太监首领,已是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了。容玥自是明白他的好意,略一思量,还是摇了摇头:“多谢公公美意,只是,无论多晚,本宫都是愿意等的,本宫不求皇上放了柳大人,只求法外开恩,免了死罪。”说罢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声,直咳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
周大人瞧着这架势,一贯见过大场面的他都是吓得不轻,赶紧着人送了温水来,给容玥顺了下去,才算稍稍止住了咳嗽。而他自己也是半步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又进了殿,站在殿前,也是不出声,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
案上摊了好一摞奏章,凌墨漓手持朱笔,却迟迟不见落笔,等了半晌,见周江也不说话,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胆子越发达了,还不快说!”
周江这才稳住一口气,皇上正烦躁呢,没有他的发话,他哪里敢提馨妃娘娘啊。
“皇上,娘娘在外头站着呢,说是多久都等得,说是只希望皇上法外开恩,免了死罪。”
“嘭”的一声,凌墨漓将奏折扫了一地,怒目而起:“朕已经亲政多年,可如今朕看的每一本奏折,依旧都是他叶首辅过了目的,首肯过的,又有多少奏折是朕看不到的。免了柳文津死罪,做梦!”
周江缩了缩脖子,马不停蹄地开始拾掇奏折,一边拾掇,一边心下有了计较:“皇上切莫动怒,龙体要紧,您是天子,叶首辅不敢不敬,奴才不懂朝政,但也知,皇上提拔张大人入了内阁,想来会为皇上效力的。”
凌墨漓是老成持重的人,刚才不过是发泄,此刻已是歇了脾气,正襟危坐。周公公自知皇上年少气盛,是气不过叶家罢了,眼睛骨碌碌一转,就来了主意:“到底馨妃娘娘脾性温良,从不曾为叶家说过什么,可惜身子弱,奴才瞧着刚才差点晕厥过去了,冰天雪地的,她身子还未见好呢,这么站下去可不得了,奴才这才再去劝一劝罢。”
周公公出了殿门,也未深劝,知道这馨妃娘娘也是个拧巴的人,只是,没一会儿子,宁嫔远远的,就坐着暖轿过来了。周公公觑了容玥一眼,神色尴尬地上前给宁嫔打了个千儿:“宁嫔娘娘里边请吧,皇上候着了。”
容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朝着旁边移了几步,皇上唤了宁嫔过来作伴,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到底她还在外面等着呢。如此让这么多下人看着,她的脸面真是被踩在脚底下了。
宁嫔与容玥并无多少交情,但也在经过容玥身边时,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就神色淡淡地进去了。
“娘娘,您瞧,皇上正忙着,要不您先回吧,身子要紧。”周公公尴尬地笑着。
容玥余光扫过宁嫔亦步亦趋的背影,嘴角依旧噙着端庄优雅的笑容,只是无人知道,袖套之间,两只手紧紧的捏在了一起,骨节泛白,细长的指甲尖直掐到肉里,才让她觉着心里舒服。
他有时候对她真的比谁都狠!
的确是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了,容玥缓缓转身,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慢慢走了。
周公公看着远去的暖轿,叹了口气,皇上这又是何苦呢,故意叫了宁嫔过来,白白叫馨妃娘娘难堪。
暖轿快到锦瑟宫时,容玥又嘱咐秀萍,立时去太后的寿天宫。秀萍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问:
“主子,太后娘娘都已经有有些年不理会朝政了,这会儿子去找能有用吗?”
容玥眉头攒簇,胸中焦灼,顿了顿才说:“你也说了,只是有些年不理会……”言下之意,就是从前也是理会过得,且不是一两年的事儿,其实是她心里也没底,只是试一试罢了。
秀萍一惊,瞬时抡圆了杏眼,着急道:“主子想要做什么,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你瞎想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成。”容玥看着秀萍的模样,不觉好笑。
寿天宫里,太后王氏与容玥对坐在软案边,太后王氏上了些年纪,眼神不济,原本贴身的姑姑瑞雪正在给她读最爱的话本子,现在也是撂到了一边儿,仔仔细细端详了容玥一番,才老神在在道:“敢情是又瘦了不少,前阵子不是说病情好些了么,怎么瞧着还是病恹恹的?”说着看向瑞雪:“前儿个那些补身子的药材可是给丫头送去了?对了,哀家记得好似还有一柄沁血玉如意,保平安的,也寻出来给丫头送去,别是冲撞了什么,放在枕头底下,压压惊最好。”
“晓得了,玉如意,现在这就让她们去找。太后最是疼爱馨妃娘娘,那些药材底下人恨不能长了翅膀送过去呢,哪里敢怠慢。”瑞雪玩笑地说。
“多谢太后牵挂,是丫头自己不中用,倒劳神太后了。”容玥感激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起身就要行礼谢恩。
太后王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靠着自己坐下:“丫头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
“就是许久不来看望太后了,丫头想念太后了。”容玥甜言蜜语地掰扯着,可笑靥却不达眼底。太后王氏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你这话哀家爱听,可却不是实在话,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儿,想必是为了柳大人的事情吧。”
不成想,容玥长叹一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太后一脸糊涂,问:“这是何意?”
“表哥的事玥儿知道很是难办,哪里敢为难太后。玥儿有心想帮衬一把,但是皇上这几日避之不及。前几日病着,胡思乱想,总想起从前和皇上一道在太后宫里玩耍的情形,如今细细思量,物是人非,倒觉着无趣的很。”
太后望着容玥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你这话倒是,就是哀家打心眼儿里想帮你,恐怕皇上那里哀家也是说不上话的,哀家和皇上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从不亲厚。”太后王氏阴阳怪气地讪笑着。如今她虽然心有不甘,可自己到底是没有赢过这个自己养大的奶娃娃,自从那年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年有余,再能站起来,朝堂早就变天儿了,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太后说笑呢,皇上可甚是孝顺呢,不过是这几日少来了几趟,太后娘娘可不就生气了。”瑞雪姑姑连忙出来打圆场。
容玥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她之所以在敢太后面前公然抱怨皇上,不过是暗戳戳提醒太后,在利益面前,无论如何深厚的情谊于皇上都不过过眼云烟。太后当初甘于放权,一方面是因为皇后还是出自王氏一族,另一方面,皇后一族的族人都被皇上安抚照料地极好,但她王氏一族和皇上就一定能善始善终吗?所以,太后对皇上心底也总是怨的吧,况且还有那件事……
“今日,嫔妾在皇后宫里倒是看到了九九寒梅图,真是有好些年都不画了呢。”容玥想到这里,拐弯抹角地换了话题。
“可不是,现在不时兴了。”太后只当说闲话。
“太后定然还收着,嫔妾和皇上儿时一道画的那副九九寒梅图吧,那副才是画的最好的,之后好些年,不过了了罢了。”
“可不是收着呢,你若想要,明日让瑞雪寻出来给你就是了。”
“好。”容玥似是忆起往昔辰光,说话间,面庞变得温柔又缱绻,“真是一眨眼的功夫,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嫔妾、皇上还有……。”话吐一半,容玥蓦然停了下来,唏嘘地笑了笑。
太后一怔,目光却变得愈加幽怨深沉,看着容玥,似又看着容玥遥远的背后,许久许久才回过神来,可是脸上却没了笑容。
容玥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因为,这幅画,作画的何止是她和皇上,还有大皇子呢,那个已故的太后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