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留院观察的第三天，温之意的状况突然急转直下，出现了轻微脑水肿症状，同时伴随着持续不退的高烧，她头晕乏力，时不时就会开始呕吐，抽血化验的结果非常不好，血液当中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高达38%，几乎超过了中度中毒的最大指标。
她开始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反应也变得格外迟缓。
温子启完全推掉了公司那边的所有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高度集中，也感受不到疲惫，就这样一直紧盯着，不曾有半分松懈。
姜荀的生活轨迹也逐渐变成了两点一线。
医院，酒店。
酒店，医院。
他和温子启轮流守在病床边，工作室则全权交由冯越和舒雯打理，牛师傅和阿诺互相配合，尽量不耽误任务的正常进行。
医生建议采用脱水疗法，还开了一些抗生素和抑制血小板聚集的药物，防止感染与血栓形成，叮嘱一定要按时服用。如果情况仍然继续恶化下去，那就要改变保守的治疗方案，采用高压氧综合治疗方案，改善组织性代谢酸中毒，降低颅内压。这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治疗过程，必须要坚持，一旦中途停止，则前功尽弃。
“能完全治好吗？”温子启问，“不管保守的还是别的，这些方案能不能完全把我妹妹治好？”
医生缓缓摇头：“一氧化碳中毒引起的缺氧状态，对人身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肯定会有影响，不过还是要分人。幸运的话，基本不会留下特别明显的后遗症，就跟没有中毒前一样，外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如果不幸运的话，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现在没办法预测你妹妹将来会怎么样。”
温子启眉头紧皱：“那最坏的结果呢？”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的脑部组织受损严重，人会变得痴呆，丧失所有记忆力，以及生活自理能力。不过你妹妹的情况还不至于到这一步，正常接受治疗的前提下，应该只会对她的反应力和思维的敏捷程度造成影响，或者身体上的一部分机能没有之前灵活。”
“这样还算好。”他稍稍松了口气，“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再观察一周左右，没什么大问题的话，你就可以帮她办理出院手续了，后面的治疗需要耐心，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在治疗期间，切记不要让她做剧烈运动，多吃易消化、高热量、高蛋白和富含维生素的食物，增加粗纤维食物的摄入量。另外，她的情绪状态大概率会变得非常敏感，容易受刺激，一定要多开导，对她保持平和的态度，不然有可能会引发心理方面的病症。”
温子启一一记在心里，怕自己有遗漏，又特意写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他匆匆往病房走，在门口时，被姜荀拦了下来。
“这会儿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温子启纳闷：“什么事？”
姜荀回头，向屋内看了一眼，指指走廊的尽头：“我们去那边说吧。”
医院里人来人往，随处可见的都是白大褂，以及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也就这里还算清静，半扇窗子向外打开，微风轻轻拂进窗棂，吹动两人的发梢。
温子启心里挂念着温之意，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姜荀酝酿了下，说：“我大概知道温之意现在是什么情况，后续的治疗非常重要，一旦恢复不好，对她的影响是一辈子的。我刚刚联系了法国那边，有位朋友可以帮忙申请到美国的一家私人医院，目前是全世界做高压氧治疗最好的，只接收有医院通行证的患者，所以机会很难得。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思，如果我带温之意去那边接受治疗，你会不会介意？”
温子启愣怔片刻，表情有些沉重，没有立刻回答他。
姜荀并不催促，毕竟这是件大事，需要做好充分的考虑，他给他留足了思考时间。
“具体是怎么个治疗法？”温子启谨慎地询问，“效果能不能保证？另外，是需要一直住院治疗，还是定期过去？她对国外的环境不熟悉，吃的、用的都很不习惯，我担心她没办法适应。”
“不用一直留在国外，医院会给出最优的治疗方案，只需要定期过去就可以了。”
“那还好……”温子启喃喃道，又低头思索良久，说，“我觉得可行。不过前提是，你那个朋友必须靠谱，治疗必须有效果，否则耽误了我妹的病情，我肯定要追究责任的。”
姜荀向他保证：“放心吧，如果那家医院看不好，估计也没有别的医院能看好了。我也希望温之意能尽快好起来。”
温子启听到他这么说，总算是有了一丝安慰。
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他到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觉得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姜荀得到了他的同意，转身便掏出手机，打算尽快与那边联络。
“等一下。”温子启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姜荀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温子启的眼神有些锋利，缓缓在他脸上逡巡，打量了很久，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妹？”
姜荀一愣，淡淡的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我在问你话，姜荀。”温子启再次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温之意？你喜欢我妹妹，对不对？”
“我不知道。”姜荀转动眸子，回避了他的视线，“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要抓紧时间联络法国那边，你先松手。”
温子启不动作，仍定定地看着他：“你回答我的问题。”
这要怎么回答呢？
姜荀心里有答案，可他觉得，此刻并不是说出答案的最佳时机，有些事，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出口的，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缄默可能比直言要更理智一些。
于是，姜荀选择了前者。
“为什么不说话？”温子启莫名烦躁，“姜荀，你该不会是以为，我长了两只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吧？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就是想听一听你的想法，没别的意思。再者，温之意应该也希望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她亲哥，我很了解她。”
姜荀吐出一口气：“真的吗？你确定你很了解她？”
温子启不假思索道：“那当然了，我和她在一起二十多年，还能不清楚她会怎么想？”
“可我觉得，她应该不想知道。或者，不是现在想知道。”姜荀轻声说，“温之意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她追求完美，也希望所有事都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的人，我不觉得会在自己生病严重时，听到别人说喜欢。她肯定会感到心情沉重，或许还会认为，这里面存在一些同情和安慰的成分，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温子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能撬开你的嘴，逼你说。不过姜荀，有些话我得提前和你讲清楚，我不是闲的没事专程来八卦的，更不是想插手我妹妹感情上的私事，我只想告诉你，我妹妹自小就生活在中国，她爱这里，也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可能去任何别的国家定居。我想，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姜荀点点头：“嗯，我懂。所以我一直都说，她有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温子启没想到他会夸自己，嘴角刚不自觉上扬了几分，就又被强行压下来，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知道就好，我也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只要我妹过得开心，我就开心，要是有人让她不开心了，我也不开心，那到时候我可就要……”说着，他投过去一个似是警告的眼神。
姜荀全盘皆收，很是顺遂地点了点头：“我懂，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