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许愿的耳膜上。
那根因为愤怒、因为疯狂、因为破釜沉舟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应声而断。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倒在椅子上,手机从滚烫的掌心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完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疯狂的疯子了。
用一个漏洞百出的、临场发挥的谎言,去绑架一个本就对她戒心重重的男人,陪她去一个足以将他撕得粉碎的修罗场。
而她给出的理由,竟然是——
用户调研。
许愿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想笑,笑自己的荒唐与可悲,可嘴角刚刚咧开,滚烫的眼泪就先一步涌了出来。
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即将奔赴战场的恐惧,像两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这具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剧烈起伏的身体。
但这一次,身体,拒绝再听从她大脑的指令。
一股强烈的、无法忽视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轰然撞向了她的天灵盖。
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宿舍的灯光,分裂成了无数个模糊的光斑,耳边那单调的电话忙音,也仿佛被无限拉长,变成了刺耳的、令人作呕的蜂鸣。
她想站起来,去喝口水,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不听使唤。
原来,人的意志,真的无法战胜身体的本能。
连日来的通宵,反复的预知梦魇,再加上刚才那场耗尽了所有心神的极限对峙……她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胜利的终点线前,彻底崩断了。
许愿感觉自己像沉入了一片冰冷的海,意识在迅速下沉,身体却越来越烫。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宿舍的门,被人用钥匙“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是林菲菲。
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疲惫,手里,却捏着一张小小的、刚从ATM机里打印出来的凭条。
“愿愿!我查到了!”
她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可下一秒,她脸上的兴奋,就瞬间凝固了。
她看到了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烧得发紫,浑身都在不正常颤抖的许愿。
“许愿?!”
林菲菲的尖叫,是许愿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许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火海。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喊,也没有再徒劳地奔跑。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灼热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火焰,将她包裹。
很烫。
烫得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燃烧殆尽。
可奇怪的是,在烈焰焚身的剧痛中,她却感觉到了一丝……解脱。
如果这就是结局,如果这就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那这样,也好。
至少,她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着那些沉重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在无尽的黑暗里,孤独地前行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那最终的、毁灭性的黑暗。
可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忽然,穿过了那层层叠叠的火焰,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双手,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
然后,一个她刻在骨子里的、冰冷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许愿!”
“你敢死,试试看!”
……
“啊!”
许愿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片绝望的火海,而是滨海大学医务室里,那片熟悉的、惨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
旁边,传来林菲菲那带着浓浓鼻音的、疲惫沙哑的声音。
许愿转过头,看到林菲t菲趴在她的床边,双眼通红,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后怕。
“菲菲……”许愿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声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说!”林菲菲一听这话,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她一拳捶在许愿的床垫上,又心疼又生气,“你发高烧了!快四十度!医生说,是急性病毒感染,加上过度疲劳,再晚来一会儿,你人都快烧傻了!”
高烧……
许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很烫。
原来,梦里那焚身般的灼热,并不仅仅是,梦。
“对不起……”她看着林菲菲那双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心里,涌上一股愧疚,“让你担心了。”
“现在知道让我担心了?”林菲菲抹了把眼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还是手脚麻利地,从旁边的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嘴边,“你就是个铁打的,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
许愿靠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眼神,有些发怔。
是啊,她到底,在图什么?
“菲菲,”她放下水杯,看着林菲菲,一字一句,将自己和江弈的那通电话,和那个疯狂的“用户调研”计划,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她。
……
“所以……”
听完这一切,林菲菲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真切切的、裂痕般的震惊。
她看看许愿那张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又想了想她电话里那个疯狂的计划,过了很久,才终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滔天怒火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你不仅没把他的破事撇干净,还主动,把自己,也给卷进去了?”
“而且,还是用一个……‘用户调研’的理由?”
林菲菲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许愿!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她抓住许愿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那可是法院!不是你家楼下的菜市场!你去做用户调研?你调研什么?调研那些记者,是喜欢用长焦镜头,还是广角镜头吗?!”
“我没疯。”许愿任由她摇晃,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菲菲,你听我说。”
她反手抓住林菲菲的手,用那沙哑的嗓音,冷静地分析道:“温然为什么要策划KTV那件事?他不是为了打倒江弈,他是在试探。”
“试探江弈的底线,也试探江弈身边,到底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而现在,我,就是他下一个,要试探的目标。”
“我不能退。”
“我必须去。而且,不能以‘同情者’的身份去,更不能以‘江弈朋友’的身份去。我必须,以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让他看不懂的、甚至让他觉得我不可理喻的身份,出现在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修罗场。”
“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我是江弈的,盟友。”
林菲菲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在发着高烧,眼神却冷静、疯狂得像一头准备绝地反击的孤狼的许愿,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她。
“疯子……”林菲菲喃喃道,“你们俩,都是疯子。”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张被她捏得有些发皱的,转账凭条。
“给你看个东西,我哥查到的。”她将凭条递给许愿,“温然那个伪君子,给你那张报名表上留的手机号,绑定的银行卡,有过一笔三万块的转账记录。收款方,正是李文峰那个蠢货的支付宝!”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将许愿那因为高烧而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浇得清醒。
果然,一切都不是巧合。
“这个王八蛋!”林菲菲气得咬牙切齿,“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个证据,立刻拿给江弈看!让他看清楚,那个姓温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晚了。”许愿摇了摇头,“现在拿给他看,只会让他觉得,我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出于同情和愧疚,去帮他。”
“那……”林菲菲急了,“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不。”
许愿看着那张凭条,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冰冷的、锋利的光。
“我们,要把这份证据,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她说完,便挣扎着,想要下床。
“你干什么去?!”林菲菲连忙按住她,“你不要命了?!”
“回宿舍。”许愿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喙,“我要做一份,真正的,用户调研方案。”
“一份,专业到,连江弈自己,都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方案。”
“他想看戏?可以。”
“那我就,把这场戏的剧本,写得再天衣无缝一点。”
她要让江弈相信,她,是专业的。
她要让温然知道,她,是不好惹的。
她正挣扎着,那支被林菲菲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嗡”的一声,亮了。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没有署名的号码。
许愿的瞳孔,骤然紧缩。
林菲菲也看到了,她一把抢过手机,点开了那条短信。
然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和许愿一样,惨白。
只见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听说你病了。】
【滨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可没有医务室。】